征歌逐舞,倚栏携手,是才子的飘洒;丝竹弦索,绣帷珠帘,是盛世的妆点。然而,当河山震荡,“渔阳鼙鼓动地来”,一切就要改写了。哪怕是苟且、片段的盛景,都顿时崩溃,一缕缕化成碎片。这便是为什么,晚明那个时段特别能攫住人的阅读兴趣——那个从熟透的繁华坠入非凡绝望的时刻,尤其令人有无限的命运之叹、无常之悲。张岱的《陶庵梦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,余澹心的《板桥杂记》,包括冒辟疆《影梅庵忆语》,都描摹了江山易色前江南的无限绮丽。沉溺于回忆意味着对当下的否定,追望逝去的华丽,是对明末遍地兵火,清初狼烟肆虐、山河萧条的隐蔽批判。士大夫的灵秀园林、精舍美食,女人的妙曲轻歌、衣香鬓影,以及高度艺术化、人文化、趣味化的生活方式,已被铁骑胡虏踏得粉碎;在离乱和杀戮中战栗不已的所有人,时刻面临死亡,生命如草芥般渺小短促;世道人心、个人命运,都如摔碎的算珠盘,难以收捡… …
董小宛和冒辟疆的因缘,在空前惨烈的乱世上演,层次尤其繁复。董小宛甘苦交织的二十七年,令人感触:人生飘忽如朝露,无论一个人有多么坚韧的耐性、超逸的资质,大时代这不由分说的惊涛骇浪,可以瞬间令现世美好、花明月朗的愿望,灰飞烟灭;同样,人生也可以很恒久,越是在愁云惨雾的大背景下,超凡出尘的灵性、德行、韵致和姿容之美,越能给悲凉的世道、凋敝的人心,增添温情、暖意与念想,且光华熠熠至今。